“风不刮不死,风不刮不活”:电影《刮大风》的哲学意蕴

西西新闻 @ 2025-09-08 10:48

在2025年这个春季的最后几天,一场罕见的大风天气席卷中国南北东西,从黄土高原到江南水乡,从西部戈壁到东部沿海,呼啸的风声成为这个季节最深刻的记忆。恰如这场自然界的风潮,电影《刮大风》从去年11月28日上院线以来,以其对陕北黄土地文化的深刻挖掘与哲学思考,在中国影坛掀起了一场文化风暴。这部电影作品不仅是对陕北地域文化的诗意呈现,更通过对“风”这一意象的多重诠释,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生命哲学体系——“风”既是毁灭者也是创造者,既是苦难的象征也是希望的载体。

我们曾为片名写过一句注解:“风不刮不死,风不刮不活”,这是陕北的一句民谚,鲜明地表达着陕北人的生死观。成片时又觉得片名太累赘,同时作为一部哲思性的艺术片,也不宜有太多的筐定式的提示,那样就有些太自以为是了。所以我们只负责呈现,至于是什么,还是由聪慧的观众去回答吧。

本片不是剧情片,这一点是客观的,也是我们创作时的自觉。当然这是需要冒风险的,在同期的电影《哪吒2》的无情映照下,这个“风险”的现实性与残酷性,的确令人沮丧。当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因而这种“沮丧”并没有太破坏我们喜悦的心情。因为这股“风”毕竟是真实地“刮”起来了,它带给无数观众朋友的并非娱乐而是思索,人们在生活中不仅需要娱乐,也需要思索,或者更需要思索。在当下快餐式的影像洪流中,我们的电影《刮大风》,以陕北高原为叙事舞台,通过三代人的生存图景,编织出一曲苍凉与温情交织的史诗,既是对乡土文化的深情礼赞,也是对现代人精神家园的深刻反思。如同一股裹挟着黄土的劲风,以质朴而深邃的力量,将观众卷入一场关于生命、土地与信仰的哲学叩问。

《刮大风》的叙事扎根于陕北黄土高原的肌理之中。影片以20世纪20年代为时空背景,通过“天与地”“生与死”“人与神”三个章节,层层递进地展现了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张守川一家三代的命运,既是陕北农民的缩影,也是人类与土地永恒博弈的寓言。春耕的汗水、祈雨的焦灼、葬礼的哀鸣——这些看似平凡的日常,在极简的镜头语言下,被赋予了形而上的哲思。黄土既是生命的摇篮,也是命运的枷锁;风既是摧毁庄稼的灾难,又是无数植物繁衍的传播媒介,也是许多庄稼成熟的“催化剂”,是孕育希望的隐喻。民彦中另一种说法“秋刮死,春刮活”,似乎更为具象,更易理解,这种对自然力量的辩证凝视,揭示了陕北人“靠天吃饭”的生存智慧与坚韧精神。我们这种以诗的结构,意像哲思的风格,纯净唯美的画面,深沉悠长的音乐,表达对行将消失的传统生活的凝视、回味与追忆,表达生活本质与陕北人精神与气质的电影,也有人热爱,也有人为其悲,为其欢,为其歌,为其叹!我们的一切努力,一切辛劳,一切付出,都有了回报,这就足矣!

本片的镜头是舒缓的、平稳的、也是质朴的,镜头里有许多无言的对白,是人与天,人与地,人与神,人与人,人与牲灵的对白。它就像诗,像画,像音乐,留有无限的空间,又由诗、画、音乐、及天地人神和牲灵共同构筑起一个生命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又是单纯的,是严酷的又是温馨的,是痛苦的又是快乐的,是世俗的又是神圣的。人类进入现代化是美好的,不断地突破人的给定性与封闭性,由“实然”向“应然”迈进,人已无所不能,战胜了天,战胜了地,超越了神,一切牲灵都成了人的奴隶,人俨然成了地球的主宰。但非常奇怪的是,人却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快乐,幸福感不增反减。每天为名为利,为房为车,为钱为官,像陀螺转个不停,反而越来越远离生活的本质。没有敬畏就没有底线,无所不能就失去了快乐,欲望无穷则必然失去情感。这是现代人应思考的问题,也是本片创作的初心。

在我们的创作的意念中,《刮大风》不仅应是一部乡土史诗,更是一部陕北文化的百科全书。影片通过红布祈雨、白布祭灵、黄布敬神、腰鼓庆典等民俗场景,将非物质文化遗产转化为银幕上的美学符号。例如横山老腰鼓的反复出现,既是对安塞腰鼓文化源流的溯源,也是对陕北人精神气质的张扬——在荒年与苦难中,他们以鼓声对抗命运,以舞蹈宣泄情感。这些仪式化的表达,超越了简单的文化展示,成为对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的追问。

在陕北这片贫瘠而厚重的土地上,风从来不是单一的自然元素,而是蕴含着深刻辩证关系的生命隐喻。我们通过影片所精心构建的叙事结构与视听语言,将“风”这一意象的毁灭性与创造性并置呈现,形成了独特的哲学张力。影片中反复出现的陕北说书《刮大风》,更是将这一哲学思考升华为艺术表达:风在此成为变革与重生的隐喻。

素人演员的真实表演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辩证思考。与专业演员不同,这些来自陕北本土的农民将他们真实的生活体验融入表演中,使得角色面对生存与繁衍的艰难与欢乐的反应更加自然与质朴,具有了强烈的雕塑感。片中演唱的每一句歌词都仿佛从黄土地深处自然涌出,这种真实感使得风的哲学意蕴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可感的生活智慧。观众也不禁会思考:我们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在生活的“大风”中保持坚韧与希望?《刮大风》对风意象的处理最富哲思之处在于其循环叙事结构——“破坏-调适-新生”的循环模式。这种结构本身就在暗示:生命如同陕北的四季,需要经历风的洗礼才能完成其循环。

陕北高原的沟壑纵横间,蕴藏着一套与严酷自然环境相生相克的独特生存哲学。《刮大风》通过对陕北地方文化的深度挖掘,将这种源于土地的智慧升华为普世的人生思考。在影片构建的影像世界中,陕北文化不是作为猎奇的对象被展示,而是作为一种成熟的生命哲学被认真对待和阐释。当2025年春季的大风席卷中国大地时,回望陕北人数千年与风共处的智慧,或许能为我们应对自然与生活的无常提供宝贵启示。

用小十年时间做这部电影,从功利的目的而言,是个赔本的买卖。但我们坚持了下来,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一个文化追求与艺术梦想,从一开始就没有功利目标。从我们的创意出发,本片演员全部选用业余演员与当地农民。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当地农民的原生态出色表演使影片极大出彩。与我们要表达的意境简直是浑然一体,水乳交融,成为影片的一大亮色。

由于影片表达的主题的抽象性,表达方式的写意性,以及诗性的风格,对导演,对摄影的要求非常高,增大了他们的工作难度,给他们增添了许多困惑。但导演秦小鹏,摄影尹生刚等都艰难而出色完成了任务。音乐也是这部影片的亮色,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灵魂,贺国丰独特、深邃、幽长的音乐,使影片有了空灵之气,并形成了影片的内在结构。王小妮、柳强强、曹振鹏、龙亚珍的表演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他们不是专业演员,但也不是地道的农民,而是民间歌手与地方文化工作者。所以他们的表演没有专业演员的“油滑”之气,但也没有地道农民的笨拙与僵硬,倒也显得清新、自然,又具一定的稳定性。他们也都是第一次演电影,但他们的镜头感觉都不错。尤其是王小妮、柳强强,他们出演这部电影时还非常年轻,形象气质也很符合“米脂姑娘绥德汉”,有了这份经历,真诚地期望他们在演唱事业发展的同时,能在电影表演方面有所作为。我本人感到遗憾的是,龙亚珍的戏份太少,使影片缺少了一个陕北母亲的鲜明形象。其实龙亚珍的形象气质,我以为还是很有塑造出陕北母亲这一角色基础的。总之,这部影片是集体创作的结晶,凝结着太多人的心血。

从我们的初心出发,我们始终所追求、所期望呈现的《刮大风》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对陕北文化的忠实记录,更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对抗现代性焦虑的可能路径。我们期望,当观众跟随镜头凝视黄土高原的褶皱时,那些被都市生活稀释的乡土记忆、人性温度与生存信仰,会重新变得鲜活而温馨。期望这既是挽歌,哀叹传统文明的消逝;亦是战歌,宣告文化生命力的不朽。在当今这个技术狂欢的时代,我们也相信,电影《刮大风》会以沉静的力量提醒我们:真正的艺术,永远生长在土地与人的深刻对话之中。

这就是本片在网络上线之际,将要面对更多亲爱的观众审视时,作为本片总策划与文学创意人之一所最想说的话,期待、也相信会有更多的观众朋友喜欢电影《刮大风》!

(曾鹿平:西安翻译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首席教授、原延安大学教授,文化学者,电影《括大风》总策划、文学创意、监制之一)

 

编辑/席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