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刮大风》:乡土空间叙事与情感表达

西西新闻 @ 2025-08-12 15:53


电影《刮大风》由秦小鹏执导,柳强强、王小妮等人联合出演,影片以“天与地”“死与生”“人与神”三幕式的叙事结构,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陕北高原上三代人的人生故事,以极具美感的视觉呈现和诠释了陕北民众敬天法地的自然认知体系和坚韧豁达的生命态度,成功将观众引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乡土世界。


本文借用空间叙事理论分析影片中构建的三重乡土空间——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探讨电影如何通过这些空间维度传达出对陕北文化的深刻理解与表达。

自然空间:
黄土地与生命的对话

在电影的自然地志空间建构中,黄土高原作为一个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叙事背景,在电影表达空间中承载生命潮汐的重要地位。影片中通过展现该地域地貌特征和自然风物的空镜,将陕北地区苍茫广袤的黄土高坡、千沟万壑的丘陵、湛蓝高远的天空以及与黄土地浑然一体的窑洞等元素编织在电影叙事的间隙之中。

宏大的广角镜头对陕北地区自然空间进行了整体塑造,奠定了影片悲壮、雄浑而富有生命力的整体基调。黄土高原这一空间是角色活动的场所,塑造了他们耕、牧一体的生活方式和朴实勤劳的民风特质。 
 

 
 
“黄土地”这一自然空间中的意象不仅是村庄百姓赖以生存的基础,也是他们身份认同的来源。电影通过祭祀过程中尘土飞扬的镜头,呈现出陕北地区少雨、干旱的气候特征,为电影叙事蒙上一层充满怀旧与神秘色彩的滤镜。“尘与土”这一由黄土地衍生出来的意象,在电影作品中通常也具有隐喻色彩:在许多文化和宗教中,人类的生命起源于土地。

《刮大风》中的人与土地紧密相连,在表现农耕劳动时,俯拍镜头将耕作者置于前景,黄土地作为背景,通过景深效果突出人与环境的融合,又使用长焦镜头,加以慢动作处理,捕捉耕作者的动作细节,如弯腰耕作时紧绷的肌肉线条、落在黄土中的汗滴,展现了劳动的美感。

黄土地不仅是自然环境的背景,更是生命的摇篮和文化的根基。通过对黄土地的细腻描绘,电影传达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深刻联系和相互依存关系。黄土地的广阔与贫瘠,既展示了自然环境的严酷,也映射出陕北人民坚韧不拔的生活态度。

社会空间:
传统家族与群体生活


电影《刮大风》中的社会空间主要由村庄居民的人际往来与民俗活动组成。影片对陕北地区农民的日常生活场景进行了纪录片式的还原,如春种秋收的农耕劳动、放羊时的牧歌、充满神秘色彩的祈雨仪式以及婚丧嫁娶、祈福祭祀等。
 
 
 
影片中,村人们在村外的树下聚集,听一头戴白羊肚手巾的说书人手弹蛇皮三弦琴(即秦琴),使用半说半唱的表演形式进行陕北说书。说书内容与电影标题相呼应,是对“刮大风”这一自然现象的艺术化描摹。歌词中道:“西北掌上冒沙风,飞沙走石也难挡,把那小山刮得影无踪……”说书在影片中既体现陕北地区多风的地域特色,还侧面映射出陕北地区村庄人民在社会空间内的娱乐活动。

开篇“天与地”一章中,镜头呈现村庄中人们祭祀天地,求龙王降雨的场景。在洒雨节祭祀过程中,以一句陕北民歌“都说地上有生命,地上苍生万物生”为引,承接人们筹备祭祀、宰杀牲畜的镜头。

随着背景祭祀主题民谣“龙王爷爷显神灵,水神娘娘细慢听。早下来海雨救万民……”逐渐响起,人们以柳枝倾洒“圣水”,击打横山腰鼓,以柳枝编成环戴在头顶。男人们赤裸上身,用木棍击打水面,将柳枝编成的龙王轿辇和两帆旗帜抬至山坡高处的空地。镜头切换进入夜晚,人们头顶长达几十米的红色绸缎,在山脊上点燃火把。

此时电影的配音为雷声夹杂着人声祝祷、锣鼓声、铃铛声、鼓声,这些具有宗教色彩的音效为电影的社会空间增添了原始的神秘感,隐喻着其中人与人之间的血脉链接。
 
 
在电影的社会空间构建中,诸多细节体现出传统家族的等级秩序与权力架构。“人与神”篇章着重表现了村庄对牛王菩萨的祭祀过程。张三娃接替其父张守川,作为沟通神与人的“舍家”,需要在农历的初一和十五去祠堂为牛王菩萨上香。

在电影的祭祀、丧葬等情境中,人与人、人与神之间的互动承载着权力的传递和转移,这种传递促成了社会空间的建构,也象征着西部地区家庭秩序带动社会秩序的稳定循环。与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有所不同,这种祭祀形式虽具有全民性,但并未对既定社会秩序和观念进行颠覆。

祭祀过程中人们仍以从长到幼、从权力中心到外沿的方式进行排列,壮年男性作为权力中心,在沟通天与地、神与人的活动中占据中心地位,负责“请神”“游神”活动。费孝通指出:“血缘是稳定的力量,在稳定的社会中,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分离的。”电影社会空间中这种以血缘为纽带的传统家族权力结构,是中国农耕文明秩序对人类族群约束的集中体现。

精神空间:
黄土高原上的生与死


在“死与生”篇章中,影片构建了以老人离去、孩子诞生为主要框架的精神空间。副标题“这个世界没有彼岸”带有死生轮回的隐喻。老人张守川会坐在山坡上抚摸新生的小羊羔微笑,也会看着待宰的羊儿落泪——在这片荒芜寂寥的黄土地上,生命的存在往往更令人敬畏。
 
 
 
电影在老人将要离世时使用了夕阳从山坡落下的镜头语言,羊群回家,而老人没有归来。子孙们找到他时,他抱着羊羔靠坐在树下,已经与世长辞。此处的羊羔代表着新生命和希望,暗示着生命的循环往复。而树木在文学作品中往往是生命与希望的意象。树在四季中的发芽、生长、落叶和凋零,象征着生命的循环和自然的规律。

在电影中,老人张守川正是坐在树下迎来了生命的终点。大树见证着黄土高原上人们生命的循环。这一场景将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并置,体现了陕北农民精神空间中朴素的生死观:死亡并非终结,而是新生的开始。

在电影所表现的丧葬礼仪中,使用了五彩幡、吹拉弹唱的队伍、陕北花馍等视觉元素,营造出庄重且神秘的氛围。在送灵的过程中,队列拉起白色绸缎,人们沿路点燃火堆。环境声中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为场景增添了真实感,以陕北传统乐器演奏的哀乐增强了情感的表现力,也增强了葬礼的仪式感。山岗上亮起一条火焰组成的金色道路,象征为逝者照亮的归途。天亮时分老人下葬,在一生耕作的土地中长眠。
 
 
 
家族中的人们立于老人坟前哀悼,湛蓝的苍穹上显现出白色的字幕:“来到这个世界,只有母亲和大山能听懂那带血的誓言。”这一表达成为了章节中的节点,承载着死亡,又迎接新生。

电影对男女之间互生情愫、表明心意并结为夫妻的过程进行呈现。在成婚仪式中,新娘怀抱一个孩子,坐在红轿子上。送嫁队伍的行进伴随着唢呐演奏的喜乐,贴着大红喜字的斗子里装的是陕北地区特产的小米,带有祝福新婚夫妻生活富足的寓意。在男女二人成婚的夜晚,电影镜头插入了一段人们赶驴犁地、播种的场景。这不仅是农业劳动的直观展现,还更深层地隐喻着生命的孕育和希望的开始,预示着新生命的诞生和成长。

在讲述妇女生育的镜头中,“地沟生黄金,土中生白玉”的表述,隐喻了土地与生命诞生的紧密联系。土地不仅是农作物生长的源泉,更是人类生命的摇篮。而朝阳作为新生的象征,出现在孩子出生的场景中,强调了生命力的蓬勃与希望。妻子生育时,丈夫在产房外焦急徘徊,对着牛王菩萨烧香祈祷平安、请求庇护的片段,一方面表明了当地特有的神明信仰对人群集体意识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体现出在人们精神空间中对“生命降临”的敬畏与崇拜。
 
 
 
整体而言,电影《刮大风》通过其构建的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全面而深刻地展现了陕北文化中的乡土根系、民俗信仰、生命活力和韧性。这三重空间的交织与互动,不仅再现了黄土地上的自然风貌和社会生活,更深入地探讨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和文化传承,使乡土空间叙事升华为对生命本真状态的哲学思考。空间视觉叙事丰富了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法,也唤醒了身处现代城市文明中的人们对土地的依恋和情感共鸣。

通过对这些乡土空间的细致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电影《刮大风》不仅是对陕北文化的一次视觉呈现,更是对乡土文化深层次内涵的一次深刻探索和表达。这种多维度的乡土空间构建,使电影具有了丰富的文化价值和艺术魅力。
 
作   者
樊亦涵,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2024级硕士研究生
张雪艳,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来源/大众电视
 编辑/董明洁